蝴蝶園:身體,及其所創造的(上)
作者/連思瑜
微小無害的園藝之事,以另一種共鳴與思想,奇妙地擄獲著我們的心。從事園藝之事好比創作,它需要創造慾與渾然忘我的感受;人們可以憑自己的心神意念去耕耘一方土壤。然而,天地自有其限。人類因各種慾望與幻想所驅使的,終究要讓位給大自然,由它來操刀、照料。──赫曼.赫賽《園圃之歌》,引自頁8
園丁的雙手
連根拔起
沒有人比園丁悉知,植物紮根於地,是如何繁茂堅韌。然而得知這覆掩於土地裡,人所不可見的生命泉源,是透過清除。依傍人社院建物陰影的棚架下,植著一整片臺灣馬藍,在這半片陰影中找到機會的還有黃金葛、姑婆芋、蕨類。
整個早晨,用小鋤頭敲挖著蕨類表淺卻連成一片的根、姑婆芋肥厚葉柄基部所連結的巨大塊莖、收束不知盡頭的繩子一樣拉拔著黃金葛,整理出了一片空地,卻也同時發現臺灣馬藍的莖如此脆弱易折,因為我們在其中工作而一地狼藉。
等待發芽

園丁知曉植物如何存續與繁衍:清除關乎著揀選,更新,給予機會。重新釋出一片空地,一方陽光,便能觀察會是什麼自土壤的種子庫冒出,或許是鷗蔓帶著纖毛降落的種子。或許是曾經肆意蔓掩,卻一度因為噴灌系統停用後太過乾燥,而在這片土地絕跡十年以上的非洲鳳仙花。
十年,意味著生命用種子型態存活,感知周遭的環境,耐心等待時機發芽──當年玩著種子彈射遊戲的孩童與鳳仙花本身或許都不會知道,當它貯藏於土地之中時,竟也躲過了2013年席捲整個島嶼的露菌病。
剪除

沒有人比園丁更能理解,剪除是一門關照與覺察生命的藝術。適當的剪除,可以使因為碰撞而傾倒的台灣馬藍重新挺立,刺激繁星花綻放新花,去除年年積累在棚架上的枯藤。這意味著要用雙眼巡視恰當的剪除點位,分辨已然開放過的花朵殘骸與老病枯萎的樹葉,用手觸探哪些枝條富有彈性,尚有生命在裡面汩汩流動,哪些則早已脆硬,等待時間風化。剛開始剪除的新手,不免會猶豫、疼惜、進退兩難,但只要技術成熟的那天,那便讓剪刀用篤定地韻律穿梭,你會發現,剪除竟同時也是關於更新與創造的藝術。
播種與養育
蝶園內主要供應的植物有蜜源與寄主兩種功能,其中,蜜源植物如繁星花等,是一年生或多年生,需在其年老枯萎後進行更換;寄主植物如馬兜鈴,為鳳蝶食草;紅珠鳳蝶與黃裳鳳蝶爆發盛況下,甚至將整面棚架的馬兜鈴從葉至莖取食一空。
園丁親手養育下一輪生命:等待馬兜鈴的種子成熟,泡水,灑播種子。他等待發芽,將成功發芽的種子移進小盆,再度等待,當小苗伸出第三片葉時,將之移至中盆。園丁用雙手抵禦了蝸牛與螞蟻吃食種子,置放上紗網避免蝴蝶產卵在柔弱的小苗上,細細照料,維持著花園的更新與生命輪替。
園丁的身體
稱手的工具
一把磨利的鋸子,一把鋒利且附帶自動回彈功能的園藝剪,一柄稍具重量感、揮動起來順手的鋤頭,以及一雙反覆清洗乾淨的手套,便能應付園裡大部分的照顧與維護工作。這些工具是身體的延伸,穿梭在事物的表面與內裡。
意外之客
在園裡工作的時間大部分都緊貼泥地,與周遭的植物親密摩娑,離去時不免發現貼身的小小驚喜。有一次,與夥伴們排坐著除草,結束後發現大花咸豐草用其瘦果上的倒刺緊抓著褲腳,而熟透的波葉山螞蝗莢節用細密的纖毛沾附著袖口。另一次,則是發現膝蓋以下黏了點點翠綠的菁芳草。它們搭著便車,享受著我的步履,以及當我一一悉數拔除時所找到的新空地。當我得因此仔細清除時,也因此憶起在蝴蝶園工作的身體,與泥土、身周植物有著什麼樣的碰觸。
園丁的表達
偏愛與深諳
園丁並非對園內植物皆一視同仁,相反的,他們總是對部分植物,昆蟲,動物,懷有更多地偏愛,形成這種偏愛是因為物種的功能,稀有程度,習性,以及互動過程。當細心育苗後長成的臺灣馬兜鈴覆掩於大花咸豐草、紫花霍香薊之間時,便會將馬兜鈴與其他植物互相糾結的莖與根,輕柔地解開,再將蔓生的其他植物移除。
此外,園丁深諳每一吋土地的特性,哪一吋土地較為濕潤,或是獲得更多的日照,總是在不斷的種植,失敗與觀察中體會而出。因此,選擇與捨棄的過程一部分是因為偏愛,一部分是因為對植物與土地個性的深諳。
溫柔的書寫
一些資料可以在反覆翻閱中文與英文圖鑑中找到,但是培植與養蝶效果得依靠經驗,例如在亮處生長的翅果鐵刀木相較於暗處生長的更不利誘蝶,因此園丁更喜愛將它們植在稍陰的地方,他寫下紀錄:「林緣稍蔭蔽處以及短日照處之養蝶效率較高。」最後一句則是:「身為豆科植物,本種黃昏時葉片下垂,彷彿為粉蝶幼蟲蓋上棉被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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